追梦·乱世太平(下)
五
瓶身清润,线条流畅,色如青天大海,一尾血色锦鲤于一片湛湛青色中跃然而起,细长精瘦如弓如刀。
太君啧啧惊叹,连连招手让捧着瓷瓶的张饮水上前:“真是不可思议……鬼斧天工……它叫什么名字?”
张饮水低垂头,软底布鞋迈出的步伐无声。
“海晏河清。”
六
“海晏河清?”老村长抚了抚图稿,脊背忽然塌了下去,声音无限悲痛,“好儿郎!”
婶儿最先发现两座新灵位,末了,众人又找到了图稿。村民尽数集中在这处窑前,老村长声音落地之时,众人间隐隐已有啜泣。
已做好死亡准备的人,向来是不惮于做任何事情的。村民们是,但村民们皆未料到,被认为贪生怕死的叛徒张饮水居然也是。
图稿上的瓷瓶于曾经烧制的好瓷别无二致,但偏有一尾血色锦鲤用料坚韧形态如刀。如果瓷瓶碎裂,一尾锦鲤将是一把锋利弯刀。
孤身入阵,带刀会敌。七或许是冥冥中的预感,也或许是早就知晓的事实。在这生命的倒计时之刻,张饮水的记忆越发清晰,脑海中甚至滑过了许多亲切熟悉的他以为自己早已忘却的片段。
年幼时,爹爹带着他庙会看戏。他坐在爹爹肩头,看人头涌动,听锣鼓喧天。台上的戏子画着浓浓的油彩,瞪眼仗剑,凶声厉气。台下的百姓,满眼崇敬,双手虚举,随时准备放声喝彩。小小个儿的他坐肩头掀开爹爹的瓜皮帽一把抓紧爹爹的头发,以防被激动得几乎要上蹿下跳的爹爹甩下去。戏子昂首挺胸地退场,全无半点下九流人物身上的卑躬屈膝气。他问恋恋不舍的爹,台上,演的啥?
若干年后庙会,他被自家女儿揪头发揪得龇牙咧嘴,女儿细声细气问,爹,台上是谁啊?
他意犹未尽地咂咂嘴:“一个英雄,跑到坏人的地盘上用命杀坏人呢!”
女儿不懂,哼唧了一声就揪着张饮水的头发让他往边上的糖葫芦稻草把子上看。他哪能不懂自家心肝小馋嘴儿的意思,乐呵呵地给买。
张饮水唇角含了一抹笑意,极温柔地抚摸过湛蓝的瓶身,仿佛揉过女儿细幼乌黑的发。
张饮水从没有想过流芳百世,相反,他巴不得越少人知道越好,省得白白连累不相干的人丢命。能活着,谁会想死呢?
这件事情在他心中也远远比不上那些个英雄人物,这太微不足道了!他只不过是广袤国土上的一粒微尘,和其他微尘一样做了相同的抉择。八张饮水走得稳稳的,太君却嫌他走得过于慢了,迫不及待地向他手中的瓷瓶走了过来。
“海晏河清……好名字好名字!”眨眼间瓷瓶已经到了眼前。近看,太君才发现,瓷瓶的美真已经超乎预料,不似人间之物。尤其那尾锦鲤,似要跃出瓶身一般。
太君弓着腰伸手小心翼翼去接:“这鱼真美,它叫什么名字?”
张饮水将瓷瓶递过去,手上却忽然卸了力道。在太君惊恐万状去接坠落的瓷瓶之时,他轻轻笑了。
一尾血色锦鲤自无数湛湛青色碎片中跃然而出,落在他手间。
“它叫……国泰民安。”九气急败坏的屠村的军队风风火火来,隔得远远地望了望又打道回府了。
远处,火光冲天。
化为灰烬的朱窑村出了最后一批瓷器。冲天大火过后,附近村民从朱窑村的旧窑址里刨出了一批瓷器。色如青天大海,一尾鲤鱼细长精瘦如弓如刀。数目不多不少,朱窑村人数缺二。十一窑劣火,二两泥灰,百十个村夫草莽,千千万万碧血丹心。(完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