踮 起 脚 尖
深秋的风,早已使人不寒而栗,每当夜幕降临,大街小巷里就只留下一排排突兀的枝干矗立在那里。可是,今天晚上,华中路大剧院门口熙熙攘攘,人们交头接耳地在谈论着什么。他们大多和我一样,来看叶老师最后一场演出,有的出于好奇,有的出于敬仰,而同为舞者的我更多的则是惋惜。站在剧院门口,我不禁为她感到伤怀,这位90年代的艺术家,终究还是要带着对芭蕾艺术的眷恋与遗憾,离开她深爱的舞台。即使她一再的说:“对于年龄,我不会心生畏惧,作为舞者,只要音乐响起,只要身体允许,我一定会跳出最美的自己。”
小时候从电视里看到她时常去各地演出,对于表演、对于舞台、对于芭蕾的热爱,无一不让她的舞蹈显得如此真诚。再次看见她时,她早已经远离了鲜花和掌声,专心培养新人。少了舞台上的灯光和华丽的妆容,却依旧那么从容自信,由内而外散发着一种势不可挡的美。
叶老师,名叫叶旋。用她的话来形容就是:像叶子一样轻盈的飞舞,旋转。当8岁的她看到电视里播放的《天鹅湖》,懵懂地开始学着立起足尖模仿时,她并不知道这会对她将来的人生产生怎样的影响。而我也不知道,从电视里看到她踮起脚尖开始旋转的时候,我的人生也与舞蹈有了一段美丽的邂逅。
人们都说芭蕾是一门优雅的艺术,它时刻以一种控制和束缚,将舞者所有的情绪和力量集中于足尖来展现优雅的美。但它同时又是一门残酷的艺术,在优雅的背后是舞者们数不尽的伤痛和辛酸的付出。叶旋也不例外。
四十年前的叶旋是一名舞蹈“后进生”。12岁,她终于有机会学习芭蕾时,传统的父亲并不赞同,父亲认为女孩子将来还是有一个稳定的工作就好。但母亲觉得女儿有天赋,这是她喜欢做的事,还是尊重她自己的意愿。于是,在家人的一番争执下,她依旧坚定初心做一名舞者。
起步永远是最艰难的。由于入学晚,叶旋总是跟不上课堂进度,在软开度训练中,经常痛得脸色苍白,为了每一个动作接近完美,她往往要比其他人承受的痛苦更大。环顾四周,其它同学都已经跳得像模像样了,而她只能用“丑小鸭”来形容自己。于是,除了平时正常的芭蕾课,她每天晚上都在家里独自练习开胯,接着是搬腰,擦地,一个姿势经常要保持半个多小时。越往下动作越难,有一次,因为姿势没调整好,一口气儿没喘上来,导致颈部毛细血管崩裂,逼出了很多细小的血点。这一切,在常人看来似乎无法接受,却对于她来说早已是家常便饭。
虽说进度赶不上可以多学多练,但更苛刻的是芭蕾舞者对身材,体形有着严格“三小一长”的要求。可是正处于发育期的叶旋食量惊人,眼看着别的孩子各个身材苗条,四肢匀称,而叶旋却越来越胖,长此以往,就算柔韧性提高了可体形却是不完美的。
一天下午,叶旋从老师办公室出来后,一个人躲在墙边偷偷抹眼泪,其实她心里也清楚,舞蹈很辛苦,需要管住嘴,迈开腿,随时保持苗条的身材,很多动作的完成度和美感都需要好的体形条件来支撑,这一切都让她不得不做出选择。这天,发生的一切母亲都看在眼里,疼在心上,她蹲下来抚摸着女儿的头说:“我知道你想把芭蕾跳好,这是你爱的东西,对吗?”叶旋没有丝毫犹豫,立马抹干眼泪点点头。此刻,她身上的那份笃定和年龄无关。
人一旦有了意志,脚步也会变得轻松起来。从那以后,叶旋开始调整饮食,控制体重。虽然她的身材并不出色,比例也不突出,但她的领悟能力却很强,擅长一些技巧性的动作,大跳、踢腿、旋转等比其他同学都做的好,她的闪光点老师也看在眼里,时常给她补课。渐渐地,她对芭蕾也有所了解,知道芭蕾将伴随她的一生。
15岁,她即将面临人生第一次演出。每天高强度的练习,她的脚趾一次又一次的磨破、出血,每天都要擦好几次药。那个时候,叶旋每天都是忍着痛跳芭蕾舞,为了不把表演要用的足尖鞋磨破,她在鞋子外面套了两双袜子,可是没过两天,鞋子还是磨出了洞。
懂事的叶旋,自从开始足尖练习、足尖旋转就没让母亲来陪她上课了,她是怕母亲会心疼,会不舍,也怕自己会因此而放弃。
在学习足尖旋转时,需要把足尖立到最大限度,只有这样脚与地面的摩擦力才会最小,旋转时就能够用很小的劲,转的更快,转的圈数最多。“我忍受着别人无法想象的苦,为的只是让腿控的更高,为了让自己的技巧更加娴熟,一次次摔在地上的疼痛只有我自己知道。可是,每当我踮起脚尖,就感觉在与生命共舞,所有的痛苦都已经烟消云散。”每当我因疼痛而踢掉舞鞋想放弃的时候,就会想起叶旋说的这句话,她无疑是我继续坚持做一名芭蕾舞者的人生导师。
失误,只能有一次。正式登台演出时,叶旋躲在后台怕得要命,总觉得手脚都不是自己的,到了台上,腿还是不停的打颤,就这么一直撑到结束后的最后一个动作。老师愤怒的斥责道:“对舞台恐惧的人,根本不配学习芭蕾,你还是别浪费大家的时间了!”
回到家里,叶旋躲在自己的房间不肯出来,涌出的眼泪已不受控制,内心那道坚守的防线瞬间被击垮,清醒的疼痛感蔓延全身。窗外,路灯照着寂寞的梧桐,斑驳的倒影在风中摇曳。
第二天,叶旋发现桌上有张留言条:“永远不要对任何事感到后悔,因为它曾经一度是你想要的。”这是父亲的字迹。从那天开始,叶旋坚定了信念,一个人静静地,没有喧嚣,在属于自己的舞台心无旁骛地跳着。曾几何时,芭蕾早已成为她生命中的一部分。
当鲜红的幕布拉开,身穿白天鹅服饰的她站在硕大的舞台上,当她抬起下巴,踮起脚尖,旋转出最优美的弧度时,当年那个倔强不服输的丑小鸭如今已是高昂着头颅的白天鹅。人们看到的经常是芭蕾舞者最美的一面,而脚下才是我们最真实的人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