被偷走的药
画外青山,梦里枯黄叶。小村,好似一幅泼墨画,黛色的山峦隐匿其中,一条碧湍飘逸在山间,蜿蜒的小河旁是一间间木房,黑色的瓦,灰白的墙,从檐边落下滴答在青石板上的雨……初晓,村子里的雨刚停,石板路上还残留着大大小小的水洼,玻璃窗上也还印着薄薄的水汽,白桦叶儿昂着头,不经意间瞥见一位老人。
老人是村里的名人,他闻鸡起舞,日落而息。他是一名医者,村里的人有什么大病小病都会找他,他也算是妙手回春。他有着一个红箱子,像个百宝箱,总能变出各种神奇的物件,也总能消减人们的苦与痛。
“哎,你们在干嘛?”我和我们村的“调皮王”拿着他百宝箱里的针筒玩,被发现了。“呀!”我们撒腿跑出了好远,窜入了林子里,老人追了好久,直到太阳从半边脸又回到了半边脸。
我讨厌老人,无趣又烦人,还特别小气,怪不得他的儿子媳妇不回家。我想如果我是他儿子,我也离家出走,让他孤独终老。不过他的儿子,我从来也没见过,只是听妈妈讲起过。
因为这事老人向我母亲告状,我被母亲狠狠的修理了一顿,腿上青一块紫一块,还被小伙伴嘲笑了好久。所以这次,我们成立了一个小组,治坏小组,专治老人的小组,我是组长,我制定了一系列的计划,分批执行,感觉会取得不错的效果。
这天,太阳还是老样子,好天气光顾着我的小屋子,我把窗子开着,让阳光缓缓洒进来,温暖自己的小床,我的计划仍然在执行着。我们相约好,几个人伏在树上观察老人,几个人去敲门把老人引出来,最后我进去拿百宝箱里的东西。这次的计划可谓天衣无缝,我觉得他一定不知道是谁拿的,不过就算他知道了只要我坚决不承认,无凭无据的,他拿我也没办法。
第一次进到老人家里,我觉得这儿很是阴暗,整个房间都透露着冷清与静寂,不过还好我一眼就找到了这扎眼的红色百宝箱。打开百宝箱后,我怕老人回来看见我,就赶快拿了几小包药便跑走了。
外面的天气仍旧晴朗,阳光不耀眼,微风不浮躁。
“救命,救命啊!”叫唤一声比一声地凄惨,整个小村都震动了。我的邻居杨嫂子难产了,家里穷没钱去县城,本想着在家里……可谁知……人越来越多了,大家围在旁边干着急,手忙脚乱地,老人提着百宝箱跌跌撞撞地来了,人们急忙地让出了一条道。
“别急,别急,让我看看!”老人显露出多年的医治技术,他沉着冷静地开始救治。一分钟,两分钟,血染红了老人的外套,人们在门口静静地等待,杨嫂子的叫唤声越来越小,不一会儿,只听见家人在轻轻地抽泣,本来一切都那么有条不紊,本来一切都那么胸有成竹。
“药,药呢?我的药怎么没了?这怎么办,我的药没了,我,我……”老人声音颤抖着,手足无措的样子慌了众人,众人惊呼着,一口一口呼出的气息仿佛扇在我的脸上,好痛。是因为我吗?我不记得了,我真的不记得药放在哪了,我从人群中冲了出去,像一阵风。
“你小心点啊!这时候还贪玩,唉!”母亲还在后面叫着,我没有应声,我抓着小伙伴一起跑,跑了好久好久,我们爬上了那棵树,翻遍了整个草坪,没有药,就是没有药。
我回家了,衣服脏了,裤子破了,头发乱了,手指肿了,我独自坐在床边,任眼泪落满了脸庞,我期待上帝原谅我,别带走杨嫂子,期待老人能有神力,期待一切都会好起来。我抱住颤抖的自己,感觉身体比那天的挨打还要痛。我的灵魂会不会被带走?我听过爷爷讲过的,鬼魂会带走坏孩子的灵魂,人就活不了了。
可有时候并不会有奇迹出现。杨嫂子去了,因为失血过多,去了。难产,在这个小村落里像是绝症,像一个夺命的魔鬼,大家在悲哀的同时也习惯了,只是除了我,除了那个老人。
老人不再早上锻炼了,不再日落而息了,不再给人治病了。老人很少和人说话,老人特别讨厌我,从不曾和我讲话。或许,或许他知道了药被我偷走了,但他选择沉默,把秘密埋进厚厚冰雪覆盖的心里。
有人看到他经常坐在杨嫂子的坟头,手里拿着一瓶烧酒,没人知道他坐了多久。有人说老人生病了,比绝症还可怕。
我也经常去杨嫂子的坟头,和伙伴一起,给她磕头。后来就我一个人去,每天都去,在她的坟头放一颗糖果,是我最喜欢的糖果。只是不管我什么时候去,我都没碰见过老人,那儿只有坐过的印记。
大人们日复一日的生活。青石板,渐渐地褪色了,越来越白。白桦依旧飘摇着,时间仿佛变成了一潭死水,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。
母亲决定要搬家。慢慢地,这里和我再也没有了牵连。
生命搁浅在了时光里,我的灵魂没有被鬼魂带走。我还能继续,只是杨嫂子的生命却不能再继续了;我还能继续,只是当年的错再也无法弥补了;我还能继续,只是老人你原谅我了吗?
“这是什么啊?你自己看看。”母亲在老家的衣柜里,翻出了几包药,普通的感冒药,只是好久了,一直被遗忘在时光里,和我的衣服连在一起,上面有着一排快褪色的字体———感冒药。
那些在时光里游走的人是我们再也遇不见的自己,是无法承受的生命的厚重,愿你愿我安好,愿我们的生命永不失真。